（小小说）信念 --纪念汶川5.12震灾中遇难的朱家族人而作

朱一村

卓玛终于醒了。但她身上像无形的枷锁束缚着她，让她动弹不得。她伏在一个她不知晓的起伏不平的地方，狭小的空间黑糊糊的一片。她努力挪动身子，上面的灰尘瓦砾就抖下来了，空气变得更加浑浊，吸在口里是那样的干涩而腥臭。她憋着想不让这讨厌的浊气进入鼻腔，但她失败了。憋不到一分钟她简直就要窒息，她只得让这还能让她活命的气体在她体内循环。她口渴得厉害，嗓子好像在冒烟了。她的胃在痉挛，让她痛苦不迭——她差不多又要昏厥过去。她就使劲用牙齿咬住嘴唇，用以刺激自己的神经。她搜索着头脑中的记忆码，她怎么会到了这么个鬼地方来的？
　　她记得，她头天加了一昼夜的班那天下午稍许休息，两点多钟时她穿着睡衣到休息室的洗手间去洗澡，同房的汉族同伴王芳则躺在床上小憩。还没等她把门关好，突然整个房子一阵晃动，刹时间就倒塌了。她像跌入万丈深渊，没来得及听到那轰轰隆隆的房屋垮塌声，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到现在，卓玛知道是遭遇到地震了。她想爬出去，可谈何容易。身上被板子压着，身边是砖头水泥块之类的挤着。她慢慢地努力地活动着手。左手被挤得死死的，一动就钻心地痛。右手呢稍微能动一下了，但远不能移到头部这头来。她就用手掌连抻带扒地移开手边的砖石，空间大了点又用肘部以下的手臂来回晃动，再后来就连同肩膀动起来，把那些压迫她的砖石晃得移开了一点地方。就这样，卓玛反复地动作，虽然那些犬牙交错的砖石甚至尖锐的钢筋铁丝戳得卓玛伤痕累累，终于还是让她抽出了右手。紧接着，她又尽量地扩大范围，使她的左手也能移出来了。但经过不知多长时间的努力，也仅仅如此。卓玛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下。周围还是黑黑的，死一般地寂静，让她分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要是在平常，她早就扑到了男朋友格桑的怀里，用不着让她担惊受怕的。可同样作为义务工作者的格桑此时正在珠穆朗玛峰登山大本营为奥运圣火传递忙碌着。她又渴又饿，她多么希望眼前有点食品和水啊——哪怕是一小块发馊的馒头还是一小瓶洗脸水，但…….
　　卓玛就这样伏着。她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她是一个从希望小学读书读出来的大学生，她才22岁呀！她的父亲死得早，母亲带着她在这大山深处艰难度日，是党和政府扶持了她们，并把她培养出来的呀！为了报答，毕业不久，她毅然回到生她养她的家乡，并很快加入到2008年奥运圣火珠穆朗玛峰传递的队伍中。她和格桑忙得多高兴，这可是在为国争光啊！当格桑被荣幸地选为护送火炬手上珠峰的义务工作者时，卓玛则在后方为前方的格桑鼓励与支持。当她知道奥运圣火5月8日已经在离她家门不是太远的珠穆朗玛峰峰顶熊熊燃起时，她和同伴们正在忙着欢迎勇士们凯旋归来——可没有想到厄运竟压到了她的头上。不过，她还是庆幸，她的格桑和那么多的勇士们在地震之前把圣火送上了珠峰峰顶，又安全地返回了。只要他们好她就好，这地震的厄运压到了她的头上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这样躺着也不是个法，卓玛又继续动起来，她要自救。她搬搬压在身上的板子，还好，是洗手间用泡沫板做成的天花板，这多少还对她起到了一点保护作用。慢慢拉开一些泡沫板，她的活动空间又大了些。突然，她看到身子左边的斜角有一点绿豆大的光射进来，她便用摸到的一截木条朝着有光的地方使劲地捅，竟然把一束碗口粗的阳光引了进来。这可是好事了。可看看周围，也把卓玛吓了个半死。离她卧着的地方不到半米高一方水泥梁横在那里，还有半截水泥柱就斜在她的头前，再看周围就是横七竖八的水泥预制件了。幸亏她去了洗手间，是那些残梁断柱救了她。她忽然想起了王芳，王芳不是同她在一个房间里吗？她急切地喊着王芳的名字。王芳……王芳……，卓玛使劲地喊，竟然有人以微弱的声音回复了她。卓玛朝着发声的地方伸出手，让她意想不到的是竟握到了一只手，那可真是王芳的手呀。王芳吃力地说，我被很重的水泥板压着，我怕等不到救我的人来了。卓玛急切地说，不，不！王芳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她们就这样手拉着手，轻轻地说着话，互相鼓励着。
　　忽然，大地又抖动了，抖得那些破败的建筑散块又发出惨叫，抖得废墟里灰烟滚滚，抖得卓玛的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卓玛没有松掉王芳的手，可那头的声音却显得更加微弱。卓……玛，你要……好好……活……着。王芳简直在喃喃自语了。不，不！王芳，你不会的，不会的！卓玛的眼泪已经把她脏污的脸上流出了一道道的沟。但是，那边的手却已经松软了，那边的声音也已经没有了。任凭卓玛怎么叫，手怎么抖，王芳就是不理她。多好的王芳啊！卓玛哭得昏了过去。
　　一阵大雨淋醒了卓玛。那可不是从天上直接落到卓玛身上的雨呀，那是又脏又臭的污水在折磨着卓玛，使得卓玛像掉到了泥浆里似的。王芳的死，深深地刺激了卓玛。但王芳“好好活着”的遗言也好像时时在提醒着她。是呀，她是要好好活着。为王芳活着，为格桑活着，为家乡的父老活着，为那么多关心着她的人活着，为她自己活着，更为养育她的祖国活着。所以，当后来的余震考验她，当高温蒸烤她，当尸臭味熏陶她，当近百个小时水米不进折磨她，她还是坚定地要活下去。她尝试着各种方法想爬出去，但那些庞大的建筑残块阻挡了她，她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于是，她静下心来，平静地躺在地上，尽量地保存着体力。夜深人静时，她安然入睡。当外面的光线照进她那狭小的空间时，她又竭力地喊几声，以引起救援者的注意。她坚信，党和人民会来救她的。
　　当卓玛渐渐地看到死神在慢慢靠近她时，一队军人进入了她的眼帘。他们把食品吊到了她的身边，把饮用水吊到了她的身边。尽管一时还不能救她出去，但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生的希望。那些年轻的军人，用吊车吊，用电锯锯，用千斤顶顶，凡是用得上的又不会损伤到她的工具都用上了，最后就直接用手刨了。为了她一个人，那些军人冒着生命危险忘我地干着。看到军人们红红的双眼，看到他们一双双血糊糊的手，卓玛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反倒安慰起那些军人来。军人们问她的心态怎么会这么好？卓玛竟几分得意地说：我相信你们会来救我的！
　　是啊，有这样的信念支撑着卓玛，她能不看到生命的希望吗？而这样的信念，则是来自我们这样值得骄傲的国家和人民。当夜幕即将降临时，那些军人们终于把卓玛搂出来了。现场一片欢呼。卓玛偎在军人的身上，掉出了滚烫的感激的泪。而更让卓玛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母亲，她的格桑向她张开了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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